地产投资引爆江山借贷“贪吃蛇”游戏
李娟
多米诺骨牌倒下了，这座位于浙江省西部的江山小城正在陷入一场旋风式的借贷连锁反应中。
江山市鹿溪中路170-172号，是银通担保有限公司（下称“银通担保”）的办公楼，这里每天都聚集着数十名焦急的集资户。在这背后，有银通担保3900多户债权人和2.2亿元巨债。如今，整个银通担保的集资户，都拿着手中的借条急切地希望变现，恐慌、极度失望弥漫在这座一度被疯狂民间借贷席卷的小城。
集资款成泡影
85岁的毛文斌坐在家门口发呆，他借给银通担保10万元钱已经很难拿回来了。
这是一笔准备给小儿子娶媳妇的钱。当时，中间人答应他，超过10万元的，可以拿15%的利息，没有超过10万元的，能拿1分钱的月息，也就是12%的年息。
毛文斌咬咬牙，拿出了他手头仅有的10万元存款。他是浙江省江山市淤头镇淤头村的一个村民，和他一样，这个村大概有200户人涉足放贷，总金额超过2000万元。
这么多人同时放高利贷是因为村民毛三俭，他是银通担保实际掌控人陈小林的岳父。
在毛三俭和这些村民之间，还有一个中间代理人毛兆庚，负责跑腿、游说村民，和村民谈利息和签订合同。
毛文斌拿出他的借款担保合同书。记者看到，这张合同的借期为12个月，从2011年7月26日到2012年7月26日，借款年息为15%，也就是年利息为15000元，这些利息注明了是按季支付，即三个月一付。
合同都是由一家叫“江山市鼎盛商贸有限公司”负责和村民来签署，上面注明了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是毛三俭，合同上给这家公司担保的就是“银通担保”。
《第一财经日报》记者看到了淤头村的多张借条，这些借条大部分金额都在10万元左右，多的达到了几十万元，少的也有七八万元。一些村民自发地整理了一些借据，发现甚至一些淤头敬老院的老人也有钱涉及在其中。
“他们当时来借钱的时候，都是打着银通（担保）的名义，并且和村民承诺，陈小林在全国有多处房产，没有风险。”村民姜银茂对本报记者说。
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大部分村民都没有拿到他们承诺的按季支付的利息，只有少数从2010年开始发放利息的村民，拿到了部分利息。
“我是从2010年10月份开始放钱给他们的，当时放的人比较少，所以他们给利息还算规矩，到2011年10月份的时候，一万块拿了1200元的利息。”村民毛三凤表示，随后，她又拿了8万元进去。
在巧舌如簧的鼓动和所谓的“高利息”诱惑下，越来越多的村民参与了这场“击鼓传花”的游戏，就连毛三俭、毛兆庚的亲戚也把钱投了进去。2011年下半年，这场村民的高利贷“狂欢”达到了空前的盛况，没有人意识到其中的危险，每个人都害怕错过这个“发财梦”。
疯狂的高利贷
更疯狂的是一些放贷给陈小林的大户，在2011年8月份，刘怀仁把300多万元的积蓄都投入了银通担保。
银通担保给他承诺的是3分的利息，游说他的是陈小林本人。陈小林给了他一本“银通担保”的介绍册。这本薄薄的不过二十页的彩印介绍册中，除了介绍银通担保这家公司以外，更多的是银通担保一直以来获得的各项荣誉，还有一些开业时当地市领导给银通担保剪彩的照片。
这些宣传，在这个信息口口相传的小城显得十分重要，更何况，刘怀仁身边的不少朋友，也都已经陆续把钱放进了银通担保，看起来这似乎是一个很大的机遇。
刘怀仁是看着银通担保一路发展起来的。
从2005年9月开始成立，陈小林在这座小城逐渐声名鹊起，几乎在饭桌上都可以听到有人谈到他。刘怀仁没有意识到这里面的风险。对陈小林，他觉得知根知底。知情人士称，陈小林原来是江山市国税局一在编职工，而银通担保，则由其父陈兴文出任董事长。
江山市是浙江省西部的一个县级市，人口规模和经济实力连续多年位居衢州前列，民间资金也相对较多。2011年，该市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2850元，农民人均纯收入达10650元，城乡居民储蓄存款余额109亿元，人均储蓄高达1.8万元，远远高于周边地区。
这样的一个“熟人社会”中，口碑是衡量一个人的重要标准。游走其中的陈小林们，迅速发现了江湖游戏的“要领”并遵照“要领”稳步推进——他们开着豪车，攀附着一些市领导的身影，每天混迹在不同的酒桌上，很快，就可以在小城建立不小的威望。
更为重要的是，2008年3月以后，江山市先后批准成立了江山市银通担保有限公司工会和中共江山市银通担保有限公司支部委员会。这让许多人对银通担保更是深信不疑。
但最终，刘怀仁的钱没有了下文。2011年10月14日，陈小林从江山国际大酒店消失了，银通担保的债权人再也不曾见过他。
2012年1月14日，陈小林投案自首。两天后，银通担保被江山市警方查封。当地政府规范民间融资小组办公室一位负责人向本报记者透露，在5月20日的银通担保专案组初次通报会上，官方称银通担保累计运转资金有7.5亿元，涉及3900多户债权人，现欠债2.2亿元。
本报记者了解到，最后一个阶段陈小林的钱已经十分紧张，有知情人士透露，后期借给陈小林的钱中，许多利息已经让人瞠目结舌，从3分利开始一路不断上扬，有5分利的，有几笔的利息达到了7分，甚至8分。
这就是一个典型的无以为继的游戏，“超过3分利的话，一般的放贷都会十分紧张，觉得风险过大，3分利也就是年息达到了36%，如果是5分利的话，年息就是60%，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温州方兴担保有限公司董事长方培林告诉本报记者。
房地产投资失误
江山当地的一位政府人士向本报记者透露，陈小林的“贪食蛇”游戏玩不下去的重要原因是实业投资出现了重大失误，这才导致在2011年后期疯狂的借贷，月息甚至高达七八分。
人们可以想象他当时手头资金的紧缺程度。2011年的下半年对陈小林来说，已经异常煎熬，他被一些债权人扔进了水沟里，甚至把他按在了马桶中。
没有人想到去报案，这些债权人都在试图用自己的办法找回自己的钱，陈小林也不敢报案。
他债务危机的很大一部分都源于房地产投资。“从2009年的时候，陈小林开始涉足房地产投资，也就是在这个前后，他开始了在江山的集资之路。”知情人士向本报记者透露，陈小林并不熟悉房地产投资，只是因为胆子大，看房地产投资比较热门，就在楼市最高位的时候一头扎了进去。
他成立的这家名叫“鑫鼎房产”的公司，一共拿下了三块地，其中一块被他拿来做高档排屋，记者在这个名叫“水香苑”项目的商品房合同中看到，该地块总土地面积为3250平方米，这被陈小林拿来做成了28栋排屋。随后，他在市区又拿下了两幅地块。
可惜的是，他错误地估计了房地产投资的周期，这项投资，比他想的时间要来得更长。从2009年拿到这块地，一直到2011年下半年出事，他始终都在等待这个水香苑项目可以帮他回笼部分资金，缓解一些压力。
陈小林的投资战线，比想象中来得更为冗长。来自政府的一位知情人士向记者透露，除了房地产投资以外，他还购买了一些房产，此外，还在江山以外开店、做酒类生意等，投资战线涉及广州、广西等地。
基本上可以想象，在2011年的上半年，无数钱涌进来，让陈小林措手不及，就想拿去做多元化投资。他的投资理念基本上是，什么来钱，做什么生意。
一些消息灵通的债权人在2011年6月份就听到了风声，慢慢向陈小林施加压力，想办法拿回一些资金。
2011年7月，江山市委召开全会，指出整顿规范民间融资是全市经济发展和社会管理中的紧迫任务，要“亮出维护稳定之剑”，开展专项整治，重点打击非法民间融资行为。
陈小林的融资游戏还在继续，这个故事就在等，最后一个击鼓传花的人是谁？这3900多户债权人中，和陈小林发生直接借贷关系的也不过寥寥。
前一年还风光无限的陈小林，去年一年实在过得如惊弓之鸟，这在某种程度上是这场金钱游戏的一个缩影。
这个故事，从那时起便戛然而止。（因保护当事人隐私，以上债权人皆为化名）
